一个普通医生的过年日记
发布日期:2020-03-02 来源: 作者:郭茜 点击: 1015
1月24日,除夕 星期五 主班
早上六点到科室,查房,下医嘱,紧张而有序。床位上的患病新生儿们一切正常,没什么突发状况,正常治疗就可以,程序上和平时一样。
也感觉有点不一样,看大家的脸上多了一些笑意,毕竟,今天除夕,过年了。
其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,该上班上班,中午大家轮换着一个人去吃自己带来的盒饭,天天如此,也早就习惯了。
十点多,老娘打电话过来,说小舅请几家一起吃团圆饭。
骤然有些紧张。
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在媒体和朋友圈不停推送,大家更多是探奇的心理,没有紧张和恐惧。大街上没人戴口罩,该聚餐聚餐,该逛街逛街,到处还都是正常而喜庆的过年气氛。
可以理解,大前天才确定会人传人,前天还只是原则上建议不要去武汉,昨天宣布武汉封城;太急了,人们过年彻底松下来的那根弦,一下子绷不起来。更何况,武汉在六百多公里以外呢,而且,不是封城了吗。
力劝,不要聚餐,不安全。老娘有些不高兴,说大过年的,大家都这么高兴,别说不吉利的话。
无奈,只能劝他们包厢关门,早吃早回。
新收了两个状况不好的新生儿,写病程病例,晚上十点半才收工。家人年夜饭已经吃完了。随便吃了几口,老公问想怎么过这个年,我说想出去走走。拉上儿子,去大堤上走了四十分钟,挺开心的。
1月25日 正月初一 星期六 夜班
早上六点到科室,查房,下医嘱。
顺口问了昨夜值班的同事:“昨天夜里应该病人不多吧,生孩子的好歹也会先过这个年”
同事乜了我一眼:“生孩子的能等吗?再说,还有人想大年初一要个好日子。”我说:“恭喜你拥有一个忙碌而充实的跨年。”同事笑:“别急,大年初一还没过完,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,你还有的是充实的机会。”好吧,咱们同舟共济。
中午回家吃饭,下午睡了三个多小时,五点半准时到科室接夜班。
路上打开手机看了一下,各种消息汹涌而至,武汉从封城到封户,各医院人手物资全面告急。各地城市相继出现感染患者,大多数省市一级响应。
一场全国范围的遭遇战全面打响,武汉主战场已经炮火连天,各地也都厉兵秣马,严阵以待。
刚进科室就发现,贴在墙上的那份支援武汉抗疫一线请战书,已经按满了手印,全科室所有医生护士,无一遗漏。
看看大家,一如既往的忙碌而沉稳。没有请战之后的激昂,也没有临战的紧张和忧虑。
也是,处在这个岗位,穿着这身白衣,守一方净土,护众人康宁,本就是自己该干的事儿,临战接敌,打就是了。
非典时期形势那么严峻,全国各地医生护士只有病倒的,没有逃跑的。
还是为武汉的同仁担心,看报道有的医院物资已经告罄,这是冷兵器时代没有盔甲的贴身肉搏,没有战术迂回,没有转移撤退,身处最后的防线,只能死守。
有消息说本市已经开始组织医疗支援了。
看了一眼墙上的请战书,同舟共济吧。
来病人了,干活了。
1月26日 正月初二,星期日,下夜班
昨夜有新生儿入院,收治的时候恭喜孩子的家长:“过年生孩子,双喜临门啊”,家长心情马上好了不少。
上学的时候有一门专门讲心理学的课程,里面强调,病人的心情需要护理,家属的心理同样需要照顾。
上午有三个孩子出院,看着家长喜气洋洋地抱着孩子回家,也是日常工作让人轻松的开心一刻。
十一点多忙活完,回家。
路上已经有人戴上了口罩,但对大多数人来说,武汉依然遥远。
医务工作者的直觉让自己隐隐有一些不安,全国确诊病例两千多,已经接近非典时期的一半,而且这次的病毒有半个月的潜伏期,一旦爆发,可能会比非典更为严重。而非典的状况……
想不了这么多了,吃完饭倒头就睡。
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老公发牢骚:“全国延迟假期,整天让我一个人对付这小王八蛋,咋过啊?”儿子也很郁闷:“今天一整天你都不让我出门,我都快闷死了”。
心里暗笑:我反正全年无休,延不延迟和我没什么关系,自己娶的医生老婆,你就爽快认倒霉吧。至于儿子嘛……
想到这的时候又睡着了。
1月27日,正月初三,星期一,副班
早上五点多,醒了,打开手机,看到一则消息,500多万人离开了武汉。
上午,朋友圈和微信群炸锅了。
工作的时候,听同事讲市里面支援武汉的名单已经出来了,市里从我们医院抽调了几名同事。
本市也出现了几名疑似病例等待确诊,本院也将成立发热门诊和隔离留观病房,从各科室抽人,我们科室将抽两人支援本院一线,初步定的是主任和另一名同事。科室有5个医生,也就是说以后所有的工作归留守的三个医生。
副班中午能回家吃个饭。路上,过年的喜庆气氛被新型冠状病毒的肃杀之气一扫而光,绝大多数人都戴上了口罩,行色匆匆。
这也是以后不知道有多长的时期内唯一的一个副班。我把情况给老公和儿子说了一下。
儿子无所谓,本来每天就没多少时间陪他,有时候加班,回来后他已经睡着了,一天见不到也是经常的事儿,对于他来讲,妈妈上什么班不如一天能玩多少小时游戏更重要。
老公沉默了一下,说:“你们都不容易,留守的工作重;上一线的也不轻松,更何况还存在感染的风险。对了,我今天看新闻,武汉的隔离衣护目镜和口罩都缺,穿戴上了不敢脱下来,皮都浸烂了。这穿隔离服什么感觉,捂得这么厉害?”
我说,你把塑料布裹身上,24小时不解开,就知道了。
老公想了想:“别说,我还真这么干过。小时候夜里怕蚊子咬,用塑料布团成个口袋钻进去睡觉,二十分钟就爬出来了,搞得像个水兔子似的,宁愿被咬死都不进去了。”
1月28日 正月初四 星期二 主班
无
1月29日 正月初五 星期三 夜班
昨天为了赶当天的出院病历,凌晨四点多到科室。上主班的时候收治了5名病儿,其中一个重症。忙活到夜里一点回家,一句话都没写,直接睡觉。
估计多少年之后,让我回忆印象最深刻的一天,今天绝对能进前三。
一个字,乱。
非典半年多的确诊数量,这次从真正进入公众视野算起,短短八九天就被新型冠状病毒给超了,这给大家带来的心理冲击无法估量——每一个人。
民间的、官方的、小道的、专家的、权威的、引用的、西医的、中医的,各类消息集中轰炸。各地科研药物机构纷纷拿出研究成果,这个有效那个杀毒,然后专家出来质疑,没经过临床验证都不能随便用;老百姓也有自己的方法,吃蒜的,熏醋的,吃板蓝根,吃双黄连,吃连花清瘟;电视上每天都在预测,有说高峰期很快到来,有说一两个潜伏期到拐点;各地不停发布确诊病例,同时还不停推送一条条标注着“好消息”的消息……
微信上不停有人发信息,亲戚朋友,问到底哪个药物有效,这场疫情到底什么情况,啥时候能过去。
我说我只能告诉你,勤洗手,戴口罩,不出门,你就安全。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,很多事情,我也不知道。
我把这句话存储在手机里,随时粘贴出去。
昨天一点多才睡,今天六点又来上班,实在没法去一条条看那些推送内容,再去回答这些问题。
手头还有十几个孩子需要检查治疗下医嘱。现在,做好自己的事,比什么都重要。
1月30日 正月初六 下夜班
三人值班,和想象的不太一样。干完前面三分之二的活儿之后,后面的效率大幅度下降,上完夜班之后拖到下午两点还没弄完。
有些着急,也没什么办法。
一线隔离留观病房的主任发过来一张照片,口罩、护目镜、隔离衣,全副武装,二十四小时值守。
我们在微信里排着队地夸主任帅。
如果一切正常的话,到今天,年就算过完了;不过假期好像才刚刚开始。江浙沪已经明确元宵节后才会复工,而包邮区历来引领全国之先。
家里被关了几天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又打起来了,在微信上同时向我告状。一个用习惯性地用文字,文情并茂;另一个只会发语音,苦大仇深。
我边看边听边笑。
不着急,看这个情况,你们将会有足够的时间充分培养父子感情。
看到一句话,颇为流行: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,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。
我顺手转发给老公。
老公回复,两个字:加油。
我回:我们都加油。(新生儿科郭茜)